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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龍城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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慕容明有些驚訝的看著兄長,不明白他這話裏的意思。秦萱也是滿頭的霧水,說起來,她和慕容泫見面的次數,連一只手都沒有。怎麽就是眼前熊孩子的什麽了?

“罷了。”慕容泫瞧著眼前兩人都看著他,知道自己這話說漏嘴了。“師傅教你的那些都忘記了?”

這話還是對慕容明說的,秦萱站在那裏,心下一陣煩躁,這對兄弟到底是有完沒完。

“那麽也要看人。”慕容明被阿爺給寵壞了,眼前的三兄平常對他都是和和氣氣的,哪有一次和這樣和他說話的,少年任性的氣勁一上來,真的是讓人想要拉住都沒有辦法,“你,我想要瞧瞧你有多少本事。”

“……”秦萱已經有些想要把眼前熊孩子給按在地上一頓狂揍的沖動了,這孩子是怎麽回事,上來二話不說就說她手上沾血過,又善於射箭。她的的確確殺過人,而且不止一個,但她不喜歡有人說出來。

“你過來!”慕容明叫過一個侍從,令他在幾射之地外站好,頭上還頂著一個果子,這擺明就是站在那裏做一個人肉靶子。

“你射射看。”他斜覷著秦萱說道。

他觀察到她掌心和食指處老繭深厚,這是長期握刀和射箭才會留下的痕跡。慕容家中同齡的幾個兄弟,哪怕勤於騎射,也沒有幾個是這樣的。慕容明少年人心性,自然是想要看看眼前這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到底有多少本事。

“四郎!”慕容泫瞧見秦萱面上毫無表情,但知道她已經動怒。秦萱生氣幾乎很少將怒氣直接表露在面上,若是真的表露於色了,那就是等著一頓收拾。

“三兄!”慕容明言語委屈,不太明白為何一向疼愛自己的兄長為何會這樣。“這樣,你射出去,我就給你十頭羊如何?”

十頭羊雖然不是很多,但是在平常的牧民看來已經是一筆橫財了。

“……”秦萱閉上眼,這小子還真的把自己當做雜耍的了?

不過十頭羊,還真的有些讓人心動。十頭羊可以拿去給人交換鹽之類的必需品,還能殺掉吃肉,要是母羊,留著還能產奶。

腦子一下子冒出諸多想法,幾乎都是叫囂著要把那些羊給賺回來的。秦萱恨不得把自己拍一頓,怪不得她,這會牛羊不都是財產麽?

“二十頭!”慕容明從小就是接受漢化,也沒有到普通牧民家裏過過,見著秦萱不做聲,以為是她嫌棄自己開出的價錢少了,立刻又翻了一倍。

“……”秦萱一臉糾結的看著慕容明,這小子是真心的麽?不是誑她?若真的想要練習箭術,那麽慕容家有的是地方給這家夥吧?還是說有錢任性……

“三十頭!”慕容明道。

“……”慕容泫瞧著任性的弟弟,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,他一手挽著弟弟,免得他又說出或者做出讓他驚訝的事來,回頭歉意的看秦萱。

結果才要開口,就聽秦萱說話了,“郎君說的那些話可都當真?”

慕容泫瞬間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,他睜大眼滿臉的不可思議。當年他遇到秦萱的時候,她身上已經有軍功,對於錢財牛羊之事也並不在乎。這回怎麽……

“自然當真!”慕容明興奮起來,扒開兄長的手臂,雙眼晶晶亮。

“但是,射人未免太過,可不可以用石頭代替?”秦萱看了一眼那邊站著的侍從道,她也不敢保證自己百發百中,要是失手射中人就不好。

“四郎。”慕容泫嘆氣,轉眼看向弟弟。

慕容明被兄長茶色的眼眸一看,頓時別過眼,“換就換嘛。”他也搞不明白那個漢人是怎麽想的,奴隸沒了就沒了,平常教書的師傅也沒說要珍惜奴隸的命,奴隸就是會說話的牛羊,不對,甚至連牛羊都沒有呢。但是他見到慕容泫眼裏的不虞,所有的話到了嘴邊都說不出來了。

他只好點點頭。

這一代地勢比較平坦,甚至還能見著遠處有鮮卑牧民在放牧,在草叢裏頭翻找石頭並不困難但也不是多少容易的事。

等到找到適合疊起來的石頭,不難但也容易不到哪裏去。等到疊起有等人高的石堆,那些牧民離得近的,都好奇的伸長脖子往這邊看。有幾個嘀嘀咕咕的討論是不是有女巫要在這裏舉行祭祀。

其實立著這麽大的一堆的石頭,是給自己增加難度。人的腦袋和果子比起來要大,也只是大那麽一點,但是石頭就不一定了。

想要射中十分考驗眼力。

她拿過旁人遞過來的弓,只是那邊慕容明還在和慕容泫說,“難不成他還要學李廣不成,聽說李廣一箭能夠射中石頭,要是這會射中石頭,那就不算數了。”

“你還嫌胡鬧的不夠?”慕容泫瞪了一眼弟弟,讓他安靜下來,方才慕容明說的話倒是給他提了一個醒。比起駿馬,能讓秦萱眼下更動心的,恐怕是牛羊還有布帛這等實用的東西。畢竟這會的秦萱還不是當初他遇見的那個將軍。

只不過牛羊多了,會不會放不下?

想起馮封稟報上來的事,他知道蓋樓家這會說寬敞也不是很寬敞,還別說要騰出地方來放那些牛羊。

那麽還是送布來的好?聽說布不管在鮮卑人還是漢人裏頭,都是能夠用來換物的。

秦萱伸手彈了彈弓弦,將弓弦校正一次,弓弦若是不能夠調到合手的程度,太松了會導致箭射不遠,太緊就會拉不開,甚至會把弓弦拉斷,所以再使用之前必須校正,至於校正到什麽程度,那麽就看個人了。

她從箭袋中抽出一支羽箭,放在弓弦上,拇指上戴著的木蹀將弦拉開。

此刻她眼眸中已經沒了周身的任何人和物,看到的只有眼前的目標。

秦蕊見到那邊兩個人帶來好多人,有些害怕,但想起賀拔氏說過的,‘在外見著人一定要擡頭挺胸,別畏畏縮縮的。’她又擡起頭來,誰知道那邊的兩人看都沒有看她。

這讓秦蕊松了一口氣。

“嗖——!”秦萱微微將手中弓箭向上瞄些許,放開弓弦,只聽得一聲,箭已離弦,飛竄而出將石堆上頭的小果子射的四分五裂。

小黑聞到果物的香味,立刻馱著秦蕊跑過去吃。

秦萱瞧著小黑吃的歡,也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。水果蔬菜都是時令的東西,就算有辦法儲藏,也藏不了多少。

“好!”慕容明瞧見秦萱是真的在幾射之外將果物射中,立刻鼓掌叫好,雙眼晶亮看的人忍不住扭頭。

“不過這也不算甚麽,”慕容明想了想,“我們鮮卑人看中的是騎射,馬上騎射好才是真勇士!”

“郎君說的話還算數麽?”秦萱問道,她才不管鮮卑勇士是個什麽樣子,左右都和她沒有關系。她關心的只有那麽三十頭羊!

“算數,自然算數!”慕容明感覺自己被眼前的人看扁了,立刻道。

“那好。”秦萱這會懶得搭理慕容明是不是有錢任性了,反正他肯把他許諾下來的三十頭羊支付出來,她才不管慕容明有個什麽怪癖。

“幾射之地外,你其實還是有點本事。”慕容明仔仔細細把她打量一次,那雙明亮的眼睛裏又湧出些許笑意,“要不你就陪著我射箭好了。”

“你給我回去。”慕容泫聽著弟弟的話,伸手抓起他的後領和抓小鳥似得丟給他身後的那些侍從,“好好護送四郎君回去。”

慕容泫以前在遼東公府裏頭過的和隱形人沒有多少區別,但是這些月來,他鋒芒畢露,甚至獲得了父親慕容奎的信賴,透露出幾分想要讓他帶兵的意思。底下的那些人個個都是看盤子下菜的,哪裏還敢在明面上忤逆他的意思。

“舍弟年幼不懂事,還請莫要責怪。”慕容泫讓人把慕容明帶回去,和秦萱說話。他最近這段時間很忙,想要壓過慕容煦,那麽就要趁著阿爺還在的時候,趕緊的建功立業嶄露頭角,不然到了後面未免會有些來不及。慕容煦也不是個蠢貨,他在位的時候,還是幹出過實打實的基業。

只不過宇文氏在做了皇太後之後,幹涉朝政。漢人裏頭也有英明的女主,例如呂雉,開創了一番局面。鮮卑也有部落之中,女主掌事的,可惜宇文氏只有野心,偏偏沒有和野心匹配的才能,作天作地,她兒子也是個能人,母親這樣,也管轄不住。最後給了他絕好的機會。

慕容泫知道自己真正要對付的,只有一個大哥。

“無事。”秦萱說的隨意,“只要四郎君肯將那三十頭羊給我就好。”

“秦郎……手頭很緊麽?”慕容泫遲疑一二還是問出來。

“三郎君一看就是沒在牧民裏頭生活的。”秦萱笑了一聲,覺得慕容泫這話問的很好笑,她擡頭看到那邊秦蕊騎著馬玩兒,眼裏柔和起來,“牧民的日子不好過,雖說大棘城比草原好,但遼東畢竟還是苦寒之地,冬日裏風雪一來,牛羊凍死是常有的事。牛羊是牧民的眼珠子,沒了又沒有新的替補上,每年幾乎都是如此。”

“……”慕容泫前生主管戰事,後來被慕容煦架空,對於庶務並不是很精通。他記得那會朝廷中已經仿照漢人的朝廷設立大司農,管理農桑。那會的鮮卑人已經和漢人一樣開始學習怎麽耕種田地了。

畢竟到了漢人的地界,是不可能和以前那樣拿著大好河山來放馬。

他後來忙著的,也是怎麽從那些豪強世家口裏,把那些吞進去的隱戶給摳出來。

“那麽我送一些錦帛和牛羊過來。”慕容泫道,他看到秦萱又要拒絕,立刻道,“就當是為四郎賠罪。”

“漢人有話,三郎君也應當知道的,‘無功不受祿’,”秦萱擺了擺手,“我拿四郎君的羊,因為我陪著他嬉鬧了一回,也算是拿了報酬,可是我和三郎君卻沒有這樣的關系。”

“萍水相逢罷了。”

哪怕心中早就知道,對於眼下的秦萱來說,他不過就是個陌生人,但真的親耳聽到她這麽說的時候,他頓時覺得一陣眩暈。

二十多年的等待是甚麽,這一場輪回又是甚麽,難道就是她一句“萍水相逢”?

“秦郎話也不要說的這麽死,”慕容泫很快穩住自己近乎要沖出胸腔的憤懣,“來日方長。”

“三郎君應當去看看了。”秦萱見他話語裏頭似是有些不尋常,心下一陣火氣,不管是從初見還是現在,她總是覺得這人莫名其妙。

說完,她走到小黑面前,拉起韁繩就走,只留下慕容泫一人在原地。

秦蕊坐在馬背上,回頭去看,瞧見面容秀美的少年就那麽站在那裏,目送她們遠去。

“姊姊,他好可憐。”秦蕊道。

“可憐?”秦萱皺了皺眉,“好了,乖乖坐好。”

**

天冷下來已經很久了,沒過幾日,大棘城就開始下雪,南方飄雪如柳絮,北方潑雪如撒鹽。遼東的雪沒有半點柔情可言,劈頭蓋臉就砸下來。

不過才幾日,外頭就漫天都是雪。這種風雪天氣,最是讓牧民憂心的。風雪天裏,牛羊格外容易凍死,可是牛羊可不能趕到屋子裏和人一起住。只能讓牛羊緊緊的挨在一塊取暖,另外讓狗在外頭看著,免得有人或狼過來偷羊。

前一段日子,有人給蓋樓家送了三十頭羊來,另外在這三十頭羊之外,還有人送來了粟米和兩車的布帛。

以前集市上流通的是朝廷發行的銅半兩,現在朝廷到江南去了,原先那些半兩也漸漸的沒人用了。平民交換大多是以物換物,用的最多的,就是粟米和布匹。

這等於送來了錢又送來了羊。有這些,就算冬日裏完全不出門,也能夠熬過去了。

蓋樓虎齒和蓋樓犬齒兩個只曉得秦萱是結交上貴人了,聽到來人是從遼東公府上來的時候,高興的連話都說不清楚了。蓋樓犬齒更是私下和她打聽,大單於家的那幾個郎君真的和傳聞裏說的那樣,俊美無雙?

慕容家的人時不時打馬從街上走過,但是也不是回回都能看見的。上一任的大單於是個美男子,連漢人都認了的,這一代還沒見識過呢。

秦萱不知道蓋樓犬齒還能如此八卦,她隨便搪塞幾句,只不過賀拔氏那邊就不好打發了,賀拔氏是認定了男人的出路就是在戰場上,哪怕戰死沙場,死後魂靈也有臉面去祖宗。

“是男人就用鮮血去建立自己的功勳!而不是躲在女人的懷抱裏茍且偷生!”這是賀拔氏的原話。

老太太雖然年紀大了,但心還不老。她根本就沒想著要什麽子孫承歡膝下,最多念叨幾句家裏的孫子外孫們趕緊的娶個妻子然後生兒子,然後麻溜的滾出去參軍。

幾個人在老太太面前被噴了一臉的口水,還得唯唯諾諾,結果這還不算賀拔氏頭一個就點了秦萱。

“難得大單於家的郎君看中了你,這麽好的機會,你不抓住,是要幹甚麽?”

原本是三個一起挨訓,結果這句一出來,另外兩個全都轉過頭看她去了。

秦萱嘴角抽了抽,什麽叫做‘看上她’這話說得太暧昧了點,不過這位老祖母也不會察覺就是了。

“你,到時候到了龍城,若是那人還上門來,立刻去!”賀拔氏為了這件事和她說了好幾回,幾趟下來直接耐心告罄。“至於二娘,有我看著,只要我在世上一天,你兩個兄長還活著,就沒人能委屈的了她!”

這話是說真的,鮮卑人中女子地位尊崇,連娶婦都要男人在老婆娘家做差不多一年的仆役,要是自己一不小心雙腿一蹬比老婆早去了。遺孀對丈夫的財產有完全的繼承權。

“……”秦萱只覺得腦袋疼。

可是腦袋再疼也只有這樣了,她可以出去過日子,但是秦蕊卻不行,女孩子年紀小,又長了那樣的容貌,她一不註意,說不定就會遭殃,必須要有個安置的地方還有幫忙照顧的親人,這親人德行必須過得去。

左看右看,好像她除了賀拔氏沒有其他的選擇了。

蓋樓氏兄弟和她相處到現在,他們的品性她也摸得很清楚。兄弟兩個雖然平常有些貪小便宜,但大致上能信得過。

她嘆口氣。

這一個冬天,蓋樓家的人全部躲在屋子裏頭不敢出去。最多出來去羊圈那邊看看,註意著別讓牛羊給凍死了。

一直熬到來年的四五月,天氣才暖和起來。北方的雪下了很難融化,所以到了開春之後,雪水才完全融化。

遷城的事也先提了出來,照著草原上的習慣,先去派去先鋒,然後就是單於,再跟著的就是普通的部民。

前頭的人才走,後腳就出事了,倒也不是鮮卑段部或者是宇文部派兵來攻打,而是連續下了十多日的雨,大棘城城外的青山徒河水面暴漲,一天夜裏大水沖了城池。

夜裏醒來發現水漫金山什麽的,估計沒有比這個更加恐怖了。秦萱迅速的穿衣,帶上妹妹拉上賀拔氏,那邊蓋樓兄弟也照看著家裏的財產。

鮮卑人善於騎射,但是一遇見水,基本上就沒有辦法。還有人趁火打劫的,結果被秦萱一刀砍倒。

那人是沖著秦蕊去的,秦蕊一日比一日出落的漂亮,自然也惹來了幾個垂涎的男人。秦萱對這種人毫不客氣,拔出環首刀一刀下去便砍中了那人的脖頸,刀子拔出的時候,血和噴泉似得湧出來,看的秦蕊小臉發白,不過她只是睜大了眼,沒哭也沒叫。

賀拔氏望見,頗為讚許的點了點頭,要是見到死人就叫,那就不是她的外孫女了。

她的女兒當年莫說看到死人,就是殺人也不眨眼的。

夜裏一番忙亂,等到天亮了,須蔔涉歸聽到有死了人,跑過來一看,就見著少年坐在死人旁邊的一塊石頭上,頭發披散著,臉上還帶著一串血痕。只不過怎麽看那都是不是他的血。

見著人來,秦萱嘆口氣,站起來,“此人沖進家中,意圖不軌,夜色濃黑,小人一不小心把他給殺了。”

須蔔涉歸瞧了瞧地上的屍體,頭部和身體僅僅只有一層薄薄的皮肉連著,瞧著就是知道下了狠手的。

他摸摸鼻子擡頭看了看秦萱,秦萱這會站在那裏,不發一言,頭垂著。

須蔔涉歸原本就不打算把秦萱怎麽樣,這樣的事,昨晚上就有好幾件,要是個個處置了還不得把他給累死?再說他本來也就看好秦萱,知道她身後有單於家的郎君。

“不過就是個盜賊,死了就死了。”天氣已經變熱了,他瞧著那具屍體,捂住口鼻向後退了幾步,“扔了吧,天熱了,到時候爛了會更臭。”

瞧見這件事就這麽被須蔔涉歸這麽簡簡單單幾句話帶過去,秦萱有些意外,不過想起這會人命如草,沒了也有沒了。

“哎,我說的那事,你再想了沒有?”須蔔涉歸瞧著秦萱去叫蓋樓兄弟丟屍體,喊住她。

“……眼下家事甚多,到了龍城將家中安頓下來,便給答覆。”秦萱都不知道說甚麽才好。

該說啥,說面前人眼怪太好還是太挫,還是說鮮卑人熱愛打仗,瞧見個全須全尾能夠跑得動的就給拉到軍中去。

她也真的說不出來了。

這一場大水,逼的眾人不得不趕緊的搬家。兩腿淌水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。秦萱的家當多出許多,光是趕羊就讓人頭疼。不得不從別家換了好幾只狗回來看著那些咩咩叫個沒停的羊群。

秦萱也見識了草原游牧民族遷徙是個啥樣,車隊一字排開,牧民們或是坐在車上,或是在馬上,帶著自己全部的家當向著目的地而去。

秦萱聽蓋樓犬齒說,以前在草原上遷徙是沒有一定的目的地,基本上是到了哪一處水草豐美的地方就定居下來,等到草被牛羊吃完了就繼續走。

她聽說之後,光是想象一下都覺得渾身上下酸疼,她當時從鄉下到大棘城,走到的時候都覺得累,跟別提在草原上毫無目的的游蕩。

這一路上走得格外的順利,甚至時不時有人過來幫助他們。鮮卑人並不是什麽多有道義感的人,弱肉強食趁火打劫,這些事鮮卑人也會做的,但是秦萱沒有遭受到騷擾。或許是之前她得了貴人的青睞的傳聞,那會三十頭羊到家裏的時候,周圍好多人都跑來看熱鬧,尤其上回蓋樓家裏又丟出一個缺了腦袋的屍體,這下有心思的也該老實下來了。

到了龍城,眾人都松了一口氣。

龍城在之前並不是一個荒涼的城池,龍城這地方原來在漢代的時候是代國的國都,就是漢文帝呆過的。離匈奴鮮卑這樣的游牧民族很近,因為位置重要,在朝廷南撤之前,都有派人駐守在這裏的。

只不過龍城曾經被匈奴攻打過,後來又在漢人和鮮卑人手裏換來換去,就算再繁華也得沒落下去了。

城中原先漢人留下來的屋子不少,就是需要修繕,不然直接住進去,會外面下大雨裏頭就下小雨。

秦萱蹲在屋頂上,手裏拿個錘子叮叮當當敲個沒停,那邊的蓋樓兄弟倆也在忙活。倒是賀拔氏和秦蕊做一些比較輕松的活計。

正忙活著,須蔔涉歸這時候找上門來,就瞧見秦萱蹲在屋子上頭修房子。

秦萱袖子卷起來,露出兩條胳膊,她身形不顯,瞧上去好像只是一個瘦弱的少年,他才到門口還沒出聲,那邊就有一個年少的男子急急忙忙走來。

安達木也跟著大隊伍到了龍城,見識過大棘城的繁華,他說什麽也不肯回到自己的故鄉了,哪怕自己的族人都在那裏,對於他來說,外頭的世界正精彩,他也不甘心就這麽回去做一輩子的獵戶。

“咦,你不是那個……”安達木見到須蔔涉歸,就認出他來。年輕人的記性格外好,尤其上回那事他印象深刻。

“是你啊。”須蔔涉歸也記得這個經常到蓋樓家的小子,“你看上這家的小娘子了?來的這麽勤快!”

“胡說八道。”安達木黝黑的臉上紅了紅,他已經找好居住的地方了,隨便收拾一下就來找秦萱。反正他眼下就是一個人,再收拾也就是那樣。

“瞧,臉都紅了還說不是,”須蔔涉歸對安達木有些印象,這小子算是有幾分膽量,當初旁人以為這家裏犯了事,人人躲避不及,他倒是找上門來為這家爭辯。

“小心點,這小娘子年歲還有些小,她那個阿兄可不是好相與的。”須蔔涉歸想起那具身首分離的屍體,哪怕自個是上過沙場的,都忍不住打了個寒蟬:下手之狠,恐怕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給對方留下一條命。

“我不是……”安達木聽他說自己對秦蕊有意,嚇了一大跳。他從來將秦蕊當做自己的妹妹,尤其秦蕊還那般小,怎麽可能還有這種心思,他一張臉漲得通紅,“我不是那種心思,別胡說!”

“好好好,隨便你。”須蔔涉歸懶得去管別人的私事,反正怎麽樣都是安達木自己的事,和他沒有半點關系,他只不過是來看人而已。

“說起來,你來幹甚麽?”安達木想起這家夥幾乎不幹好事,立刻警覺起來。

“哈哈,我來看自個的兵不行麽?”須蔔涉歸擺擺手,他一早就看中了秦萱,自家小子是個嬌貴的肉,上一回被秦萱打的滿地找牙,他上門找麻煩,但心裏還是敬佩這個人的。至少沒使陰招,一人對倆,不管怎麽說來都贏的光明正大。

秦萱修完屋頂,喉嚨裏渴的快要冒出火來,下了屋頂,接過妹妹遞過來的水囊,擡頭就見著安達木和須蔔涉歸站在門口。

賀拔氏坐在一旁的胡床上,喝了一口羊奶。賀拔氏早就見到那邊的兩個人,只不過裝著沒看見。

院子裏頭忙的很,從大的到小的,個個都忙的腳不沾地,哪裏來的精力去管其他的人。又不是客人,有話直接進來說就是了。

“你來了啊。”秦萱這話是對安達木說的,她回過頭來看到了須蔔涉歸,“怎麽就來了?”

她和須蔔涉歸說過,等到家裏在龍城安定下來就和他說好入軍還是不入軍的事。但是這麽早人就來了,簡直出乎她的意料。

“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!”須蔔涉歸滿臉笑容走進門來,“大單於稱王了。”

“啊?”秦萱有些反應不過來,這會兒消息滯後,慕容家已經先進入龍城,他們有事普通的部民,消息自然是要落後一些。

不過她也不關心慕容奎稱王。

“……”院子裏的人聽到須蔔涉歸這話面面相覷,好像不明白這稱王了和過去有甚麽不同。

“這大單於稱王了……有甚麽不一樣嗎?”蓋樓犬齒撓撓頭,想不清楚裏頭有什麽關系。

“自從周朝以來,漢人的爵位等級就一直是王公侯伯子男,”秦萱瞧見滿院子的癡相,幹脆給他們解釋,“單於原先被朝廷冊封為遼東公,稱王算是向上了一級。”只不過是僭越稱王。

不過司馬家的皇帝自己都朝不保夕,在江南被世家或者是流民帥攆來攆去,慕容奎僭越稱王還真的算不上什麽大事。

比起匈奴和羯人,慕容鮮卑到現在才把自己的野心給露出來已經算好的了。

“哦哦哦……”蓋樓犬齒應了一聲。

那邊的安達木摸著頭憨笑著來一句,“還是聽不懂……”

“咳咳,反正就是大單於更加厲害了。”須蔔涉歸點點頭,剛剛秦萱說的他一個字也沒聽懂,漢人的東西老難了,剛剛說的那幾個詞是用漢話說出來的,夾在鮮卑話裏,他完全聽不明白。

漢人就是麻煩!

“反正這次你小子機會來了,和我走吧?”須蔔涉歸顧不上許多,上前一步說道。

院子裏的人頓時齊齊看向他。

**

慕容奎已經自立為燕王,原本這封王不是小事,一定要朝廷許可下詔,甚至賜予王所用的玉印和綬帶才能作數。慕容奎見過自己的父親怎麽和晉朝打交道的,對於這一套禮儀知道的清楚,只不過現在誰還將司馬家的小兒放在眼裏?

就算他自立為王,也不怕司馬家不認!

議事堂內,下面的四個兒子坐在那裏,儀態甚是恭謹。

慕容奎自立為王之後,下面的四個兒子自然都是王子,那麽還要立一個世子,慕容家漢化已久,還在草原上的時候用的就是嫡長子繼承的那一套。

只不過為人父親,兒子又有幾個的時候,人心難免是偏的。

慕容奎看了一眼嫡長子慕容煦,他直接略過中間的兩個兒子,看向幼子慕容明,看到小兒子漂亮秀美的臉龐,慕容奎目光柔和了些許。

這次兒子們只不過是來拜見父親,慕容奎和兒子們說了幾句話之後,就讓他們退下。

慕容泫知道這次之後會有甚麽事,慕容明從父親的地方一出來高高興興的圍在他身邊,慕容泫一擡頭,正好瞧見慕容煦轉頭看了這個幼弟一眼,眼神之中有些許凜冽。

慕容泫哪裏不知道這個兄長的性情,只是當做看不到,他在弟弟的肩膀上拍了拍,“過幾日三兄就帶你到龍城裏看看。”

“哎?真的嗎?”慕容明聽到兄長這話立刻雙眼發亮。

“嗯。”慕容泫點點頭,對於這個弟弟他一直都有同病相憐之感。

慕容明得了慕容泫的承諾,高高興興的回去了,他看著弟弟走遠,也到高氏的院子裏探望生母。

高氏好佛,房間裏常常點起佛香。人去看她的時候,不管甚麽時候,幾乎都是看見她無悲無喜的坐在蒲團上念佛經,似乎念佛念的她這個人也要成了那木雕的佛像一樣。

“高娘子,三郎君來探望你了。”侍女趨步進來,在高氏身邊輕聲說道。

說話間,慕容泫已經到了門口,侍女不小心瞥到了他,面上微紅。府中幾個郎君都是那麽的好看。

“阿姨。”慕容泫瞧著生母閉眼念佛,出聲喚了一聲。

高氏聽到他那一聲阿姨,身上微不可察的顫了一下,她睜開眼睛,“你來了。”

“嗯,兒來看看您。”慕容泫道。

重來一回,原本許多逝去的人都活生生的再一次在他的面前出現,那感覺十分奇妙,又讓他有幾分如在夢中。

高氏待他這個獨子十分冷淡,冷淡到他上輩子幼時都懷疑自己不是她親生的。但是年紀越大,有了自己的事之後,他倒也不在乎生母怎麽樣對他了。

只不過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,他恨不得把自己沒有過的統統都補給孩子,他教訓孩子,也只在大郎二郎兩個渾身傷痕的從宮中回來,他為了麻痹宮中的兩個人,當著宮使的面,他不得不將兩個孩子又訓斥了一通。

他去看兩個孩子的時候,大郎淚流滿面對他大喊大叫,“要我不去找那個女人的麻煩也可以,把阿娘還給我!只要把阿娘還給我,隨便你和那個女人怎麽過!”

回想往事,他頭顱隱隱作痛,似乎孩子憤怒的呼喊還在耳邊。

孩子總是渴望母親的,不管他認還是不認,都是如此。

“阿姨初到龍城一切都還習慣麽?”慕容泫瞧見高氏從團蒲上起來,過去攙扶她,“龍城比起大棘城來,似乎暖和一點。”

“一樣的都是冰天雪地,有何區別?”高氏開口之時還帶著濃厚的冷淡。

高氏並不是在遼東土生土長的,她年幼的時候和家中居住在中原,永嘉之亂後,故鄉實在是待不下去了,族長才帶著鄉中的族人和鄉民遷徙到遼東來。

慕容泫聽出高氏話語中的冷淡,並不尷尬,他只是笑笑,“一個地方,總有一個地方的風景。眼下已經暖和了,阿姨可以去看看。”

“你阿舅家的那幾個小娘子……你看過了沒有?”高氏並不接兒子的話,而是說起了另外一件事。

高冰有意再和慕容氏結親,若是這一回不是和自己妹妹那樣到慕容家做妾就最好,人選自然是高氏的獨子慕容泫最為合適。

慕容泫一怔而後一笑,“阿姨有所不知,阿爺到了龍城之後,有大志向,兒也被委命,娶妻之事實在不適合在眼下提起。”

“……”高氏聞言,眼裏露出一抹譏諷,“就靠著這麽幾個人?”

“阿姨。”慕容泫垂首,輕聲提醒她謹言慎行。

高氏雖然出身渤海高氏,算起來還是一個世家女,但是慕容奎從來沒有因為她是世家女就對她高看。不然也不會這十多年來都冷落她,甚至有時候幾個月都不來看一眼。

高氏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哼,鮮卑白虜能成多大的事?

慕容泫聽見了也只是一笑。

慕容奎讓兒子們退下,然後讓人將裴家的裴松請來。鮮卑慕容設立僑郡安置漢人,有幾家士族也過來了,其中就包括了河東裴氏。

河東裴氏就算是放在漢人的士族裏頭也是高門,所以特別受慕容奎的重用。

“今日請先生來,乃是想要向先生請教一事。”慕容奎瞧著面前的漢人中年男子道。

裴松和高冰一樣,都是跟著父輩到遼東避難的,結果到了眼下給鮮卑人做事了。

“大王請講。”裴松對著慕容奎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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